民国三十八年仲夏,湘西山野如熔金泼地,热浪裹着蝉鸣在竹海间翻涌。长沙商界有位张总,人送雅号“钓坛隐士”,平日里西装革履坐镇商行,今番却褪了洋装,换上靛蓝土布短打,背着黄杨木鱼箱、铜环缠丝的竹鱼篓,踩着千层底布鞋往武陵山脉深处去了。
六月的日头毒似炭盆,将青石阶烤得泛白。张总腰间别着镀金怀表,表链在阳光下晃成一道金弧,倒像是旧时镖客的盘龙锁。他每至一处水域,必先净手焚香,从鱼箱中取出景德镇青花瓷瓶,斟三滴茅台洒入江中,口中念念有词:“鱼兄鱼弟,今日得见,权当以酒会友。”这般做派,倒把沱江边浣衣的苗家阿婆看得掩口而笑。
首日于猛洞河垂钓,张总择了处柳荫下的青石台。但见那鱼线如银梭穿水,浮子在激流中忽沉忽浮。忽有细浪翻涌,竿梢猛颤,众人皆呼“中鱼矣”,却见张总不慌不忙,手腕轻抖,钓起半片枯叶,引得岸边孩童笑作一团。随行的账房先生急得直擦汗:“总,这……这传出去怕是要被同行笑话!”张总却抚掌大笑:“妙哉!此乃‘枯叶钓’的至高境界,尔等凡夫岂能参透?”
次日转战酉水,张总换上祖传的鹿骨鱼漂。日头西斜时,漂子突然没入水中,他急提竿却觉分量极轻,拉上来竟是只绿毛龟,正瞪着双豆眼与他对视。张总解下腰间玉佩轻敲龟壳:“此乃水中隐士,今日得见,胜过百尾凡鱼。”言罢将龟放生,惊得围观渔人直呼“张总仁义”。
第三日晨起,张总独往深山冷溪。此处水清见底,卵石间游着寸许长的石斑鱼。他弃了鱼护,只用竹篓盛些山泉,竟将钓来的小鱼逐条放回。有樵夫路过问:“张总三日未得鱼,何苦来哉?”他仰天大笑:“昔年姜太公钓的是文王,今日我钓的是天地灵气。你看这青山作屏,绿水为弦,岂非天赐的绝妙钓台?”
暮色四合时,张总收竿返程。鱼篓空空如也,却装满山间野花与松涛声。归途经过吊脚楼,他特意将鱼竿赠予守溪的老翁,只留句:“明日卯时三刻,老地方见。”
后有人问其游钓心得,张总执紫砂壶斟茶道:“世人总道‘空军’是憾事,却不知竿起竿落间,早把浮名换了清风明月。钓鱼如经商,得失皆在方寸外,要紧的是这颗与天地同游的赤子心。”言罢,窗外蝉鸣正盛,恍若千竿齐动,万鱼跃波。
此番湘西之行,张总虽未得鱼,却钓得满山云水。后有人见其竹鱼篓中,藏着片风干的松针,叶脉间隐约可见“钓者,钓道也”五字,想是某夜对月参悟所得。而长沙商界的同仁们,至今仍传颂着这位“空军领袖”的轶事——原来真正的钓者,钓的从来不是鱼;真正的商道,亦如这流水行云,得失皆在谈笑间。
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唯有张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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