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鱼、赶集、坝坝宴

刚到大竹县城，就接到黄安的电话：“明天到耙尾丘水库钓鱼去吧？”我在大竹工作20多年，还没有听说有这么个水库。老黄退休前曾经是主管水利电力的副局长，闭上眼都能找个好钓鱼的地方。今天已经是月12号，时近春节，家家都在忙着节前零零碎碎的琐事，他居然还有时间钓鱼，不仅仅是因为我喜欢钓鱼，看来他也是钓瘾犯了。 上渝达高速往南不到十分钟，就进入庙坝镇地界。庙坝是四川省新农村示范基地，全国第二次新农村现场会议就在庙坝召开。农居都是极其漂亮的小楼，规范的红色或者灰色的机制屋瓦代替了沿用数千年的小青瓦，洁白的墙壁依旧保留了农村白石灰抹墙的传统建筑风格，看起来格外醒目。水库四周都是青翠葱郁的山岗，峰峦交错，沟壑相连。挺拔而光秃的小橡树夹杂在青青的松柏之间，更衬托得密密层层的慈竹林婀娜多姿。水面迂回曲折显得十分幽静。就因为这曲折的水面，其形状酷似农民耙田的农具，这个水库有个极其具有地方特色的名字：耙尾丘水库。水面上安装着好几台充氧机，岸边排着四五台电动投料机。刚刚投完了鱼饲料，水面聚集着密密麻麻抢食的鱼群，看来鱼的养殖密度相当地大。近处的湖面漂浮着草叶和泡沫等污物，看上去似乎水质甚差。大坝上立着一个醒目的木牌，赫然大书：刚刚投放大规格鱼苗，禁止钓鱼。看来老黄的情报不准，今天要白跑一趟。去年春节到老黄家乡的鱼塘钓鱼，虽然打了个“光脚板儿”，倒还赶上了一场丰盛的坝坝宴，今年要是鱼钩还没下水就打道回府，笑话可就大了。

正在踌躇之际，一位年逾八旬的耄耋老者迎上前来，极其客气地说：“这不是冬生的老战友黄局长吗？冬生一会儿就回来，您先钓鱼。”

老黄告诉我：“这个水库的承包人是我的战友，有个颇具规模的养殖场，家资巨万，养鱼不过是为了玩儿。我们曾经在西藏林芝的尼洋河一起挥竿垂钓，两个人钓鱼就够整个连队改善伙食。那鱼钓的酣畅淋漓，度过了多少快乐的时光！自打我退休，他每年都邀请我来钓鱼，我不来就把鱼送到家里。吃起来味道甚好。”说着递给我一支他的鱼竿。我调了一款可拉可搓的腥香饵，因为水深，又加了一点儿拉丝粉增加附钩性。在我醒饵的功夫，老黄已经用颗粒鱼饲料加面粉上鱼了，而且是半斤左右的大鲫鱼连竿。看得我心动，还不等醒好饵就开钓，第一条就有七八两，用手抓着都费劲。那鱼的密度绝不亚于精养的练竿池。这里钓鱼不需要什么技术，更用不着高深的手法，浮标到位就有动作，一拽一条大鲫鱼。我唯一担心的是双飞，两条一斤左右的大鲫鱼一起暴力拽线，老黄的0.6#主线已经老旧，只怕他那支心爱的浮标不保。去年春节“光脚板儿”，今年跌进鱼窝，钓鱼钓到手软。 还不到一个小时，渔护里的溅水声已经向成一片。我看鱼太多，不够半斤的随手就放了。老黄看看渔护，钓的鱼着实不少，动手从鱼护里往外挑小点儿的鲫鱼，挑了不几条就觉得麻烦，干脆倒提鱼护哗啦啦往湖里一倒，把大半的鱼儿都放生了，只留下五六斤。蓦然一个声音大喊：“老战友，怎么都放了呢？不要放！”回头一看，是冬生回来了。老黄说冬生家资颇丰，原想一定是满手金银，浑身名牌的土财主摸样。谁知冬生穿着十分简朴，手上连块表都没有，脚上仅仅是一双普通的旅游鞋。老人家家教有方，父子崇尚节俭已成习惯。冬生年纪和老黄相仿，看起来却要年轻好几岁，黑里透红的四方脸上满是诚挚，一个地道的川东农村汉子。“老战友，自打你退休有了时间，我年年都邀你来钓鱼，四、五年都请不动你。今天好不容易来了，怎么钓上来还往回放呢？再过几天就是春节，吃不了你可以送人那！”转眼看见我钓一条放一条，竟然有些不高兴：“您这是瞧不起我啰，几条鱼还怕把我钓穷了？老战友当年看我落魄，管吃管住待我像亲兄弟一样，我能过上好日子，还多亏老战友的帮助，您怎么就这么见外呢？”他这么一说，我觉得有几分尴尬，连忙转移话题：“我们用的都是没有倒刺的鱼钩，鱼儿受伤不大，放回去也不打紧。”老黄干脆地说：“本来我们想带几条够春节吃就行了，既然老战友这麽说，我们就不客气了，老李，拿出你的本事来，多钓几条！”冬生灿然一笑，一口川音格外真切：“这就对了嘛。别看水面有点儿脏，那是很久没下雨的缘故。水质却没有任何污染，水是地道的山泉，资格的矿泉水哦。这里的鲫鱼肚腹中几乎看不到黑膜，拿来做汤，那味道就不摆了！”原来当年冬生好高骛远，一心要办个大公司，无奈时运不济，赔光了所有借贷来的钱，要债的人挤破了门。穷困潦倒之际得到老黄接济，帮助他以养殖发家致富，因此这对昔日的战友情谊深厚。当今许多人崇尚金钱权力，耙尾丘山清水秀，人也和地名一样分外淳朴。老黄当权时冬生不来趋炎附势，退休了才来叙战友情谊。这份真挚的感情真正十分难得。 过了半个多小时，老黄提了提渔护，约莫又有了二十来斤，连说不钓了。冬生看了看表，还不到十点。真诚地挽留道：“吃饭还早，再玩会儿呗。”老黄坚持要走，是不想给战友添麻烦的意思。冬生挤上车来：“我记得你在西藏喜欢吃羊肉，我们到庙坝吃羊肉汤锅吧，那是一绝，一点儿也不膻。”老黄说：“大过年的，大家都忙，吃什么羊肉？”一直轰冬生下车，最后冬生说：“你要不愿意吃饭，我跟车顺便去办点儿事总可以吧。”老黄这才作罢。途径庙坝，不大的街道满满的都是人，原来正逢集市。几个老农恭恭敬敬地挑选着毛**画像，过年了，是一定要请一张回家的。开车的小唐一下来了兴趣：“农民卖的鸡都是满山乱跑，自己找虫子吃长大的，味道非大规模饲养的可比，我去买两只鸡。”农民自养的鸡鸭兔鹅规模都不大，一般鸡蛋只有十个八个，鸡鸭也不过三五只，数量太多的就是鸡贩子倒卖的。只要认准了鸡鸭数量不多的农民买，一定不会错。老黄也拎回来一只大公鸡。 （农村的集市卖的鸡和鸡蛋都是自己养的，绝对新鲜）

山区乡下的集市贸易以生活日用品为主，除了少数商贩，绝大多数都是地道的农民。名为大竹县，自然盛产竹子。竹子的种类之多，连当地人也难以分清。小至筷子刷把扫帚，和日常生活密不可分的蒸笼烘笼，箱包背篓，大到竹椅凉床，甚至建房造屋都离不开竹子。

满大街的竹制品琳琅满目，赶集的人也几乎是一人一个竹编背篓。在大竹山区农村竹编背篓的用途极为广泛，生活用品装在背篓里出行的方便自然不用说了，粮食、农资、煤炭、大肥猪……什么都可以背。当然还可以用来背孩子，宽敞舒适。 （川东农村的家具样式古朴，简洁实用，没有任何装饰） （有人认识这是什么东西吗？这是土榨的甘蔗糖，样子不好看，却保留了更多的维生素等多种营养成分） （大竹小吃油果子是我童年记忆中的美食，别地很难看到） （大竹的白肋烟十分有名，香气馥郁而有劲，很瘦当地人欢迎）

（小鱼干是当地人十分喜欢的美味） （而今农村也日渐富足，老农也喜欢上了化妆品。一位打扮时的女子热情地为老人服务。看老人十分享受的样子，多半要掏银子） （棕树的皮作成的床垫祛湿防潮） 冬生寸步不离地跟着我们，看来我们不吃他一顿饭他是绝对不肯罢休的。老黄几经催促，他还是不肯走，最后说出了实话：“今儿是一营的战友老郭的生日，我本来是要去赴宴的，听说你要来，我把礼金送了，却推掉了饭局，要陪你喝两杯。要不我们去赴坝坝宴吧，你送我一程，要不然我恐怕来不及了。”老黄虽然并不认识老郭，听说曾在同一个团服役，也来了兴致：“好，我们去给战友祝寿去。”老郭家住颇为偏远的一个村，沿着弯弯曲曲的山道来到一大片竹林前，老郭的家就在竹林后边。一排青瓦白墙的老屋。房屋已经老旧，老郭的面容也比老黄他们更显老。老黄报出自己的姓名，老郭依然是满脸茫然，直到报出部队番号老郭才恍然大悟：“失敬，三营的黄指导员嘛！老听冬生说你帮助他的事。”六只大手紧紧攒在一起，互叙别情。老郭的境况远远比不上两个战友，他自己却很知足：“如今的农村政策好，日子过得安逸啊。以前人们都想农转非，现在上个农村户口反而更难了。” （路旁的柚子树黄橙橙的大柚子落了满地没人管。路人可以随便捡来捡来解渴。而今即使是偏远山区的农民，日子也越来越好，费一天工夫流一身汗水挑一担柚子到集市去卖，卖的钱除去运费还不够工钱，而今即使雇一个小工也要150元呢。） 前来贺寿的亲友邻里络绎不绝。奉送的礼物有礼金，也有人只拿两把挂面一篮鸡蛋，并没有人计较厚薄轻重。酒席就开在宽敞的院坝里。川东山区的寿宴不分亲疏，来的都是客，即使路过的行人也在邀请之列，因此人头攒动。偌大的院坝人们坐着还是嫌挤，剩下的人只能等下一轮。十来个菜片刻间就摆满了桌子。鸡鸭都是自己散养的，滋味地道浓郁。鱼也是附近的鱼塘里打来的，绝对新鲜。干笋子炒腊肉这道菜原本是川东农村家长用来威胁不听话的小孩子的：“你再调皮，老子请你吃干笋子炒腊肉！”小孩子立马变得乖乖的。那不是说要请孩子吃肉，而是用竹片儿打屁股。桌子上的这道菜却货真价实，味美无穷。竹笋带着特有的清香，腊肉带着柏树丫枝熏制出来特殊浓香，两股奇香在唇齿间翻卷，弥漫，最后融合在一起，直入脑际。腊肉芬芳的油脂在舌尖滑过，顺畅地滑下喉头，丝毫没有油腻的感觉。不是在山区农村，绝难品尝到这般美味。三个战友谈起林芝尼洋河，个个眉飞色舞。原来老郭在西藏也钓过鱼，退伍后忙于生计，再也没有摸过鱼竿，很是留恋在尼洋河畔的那些日子。 退休以来没有醉过的老黄喝高了还没有忘记汽车后备箱里的那些大鲫鱼：“要回去啰，要不是怕鱼死了，我们来个彻夜长谈。老战友，记得来我家喝酒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