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大板子之外（十一）结束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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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ljy197500 于 2014-9-9 13:19 编辑

咸水鱼出品　　大板子之外（十一）

——墩黑鱼

11.黑　鱼

　　 　　我有过一段很有趣的经历。到了农场的第二年，当地的贫下中农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简称贫宣队）进驻农场，不知道是哪位天才的馊主意，他们来一个，就抽两个农场青年职工去他的生产队顶替他干活。我有幸被领导看中，收拾了铺盖卷，下到真正的农村里去了。这叫做走运更走运，下乡再下乡，那是69年四月中的事了。

　　在上海的十大郊县里，当年的崇明是最落后的。连民用电都没有，到了晚上点的是油灯，崇明人不叫油灯，他们叫做美孚照。这个名称是有点来历的，还是当年美孚石油公司进入中国时推广的照明用具，全中国都在使用，但冠以美孚名字的，却是崇明独此一家了。

　　刚下到崇明农村里的时候，是吃住在农民家里，叫做同吃同住同劳动。到今天还想得起来，吃第一顿饭的时候就闹了笑话。往饭桌上一瞥，是咸菜烧笋和蛋炒饭，心想还不错嘛。等到坐下来一拿筷子，咸菜烧笋变成了红烧笋，咸菜都飞走了，原来那是叮在菜上的苍蝇。再一吃蛋炒饭，又错了，原来那是用米和玉米粉混起来做的饭，看起来真的像蛋炒饭呢。上海的郊县中把玉米当作主食的，也是崇明独此一家了吧。

　　房东姓陈，有两个儿子，和我差不多岁数。这两个小崇明天刚亮，就一人一根竹竿扛着出门去了，一个小时后，匆匆赶回来，水桶里就多出来四五条黑鱼，不很大，也就一斤到两斤的样子。打个等，立刻赶往镇上去卖，卖完后差不多也就正好赶回队里出工。问他们这黑鱼是哪里来的，说是钓来的。问他们是怎么钓的，就吱吱唔唔语焉不詳，好像很怕给我知道的样子。有一天我就厚着脸皮跟在他们后面，他们也不好意思赶我走，第一次看到，原来黑鱼是这样钓的。他们用的是纳鞋底的粗线，自己制作的大铁钩，钩上挂的是一种被叫做蛤蚪的土黄色的小青蛙。他们把钩子下到水里，这里拎拎那里抖抖，就把黑鱼从水里拎出来了。我看得有趣，就问他们说，你们怎么知道哪里有黑鱼呢？他们就笑笑，说是瞎碰的。我知道他们是在骗我，但又搞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自己一个人跑去试过几次，都以失败告终。

　　五年以后我重新回到上海，进了厂里工作，然后又加入了长枪党，这才有了机会把钓黑鱼的事情给搞明白了。

　　我在徐家汇早市上认识了一个钓友，大家都叫他石小，不知道是哪两个字，反正就跟着瞎叫。一起去钓过几回鱼，好歹也算是个朋友了。有人告诉我说你不要看石小长得其貌不扬，温吞水一个，却是一顶一的钓黑鱼和甲鱼的高手，每年死在他手下的黑鱼，不是论条计而是论担计的。有次和他一起出钓，闲谈中我就把别人对他的评价说给他听，他说哪里哪里，别人是瞎讲的，高手谈不上，黑鱼倒是钓过几条。嘴巴上很谦虚，但得意之情跃然脸上。我一看他心情很好，这个马屁是拍到点子上了，就趁机提出是否有可能钓黑鱼的时候把我也带上？石小说一句话，再过半个月就是墩黑鱼季节，到时候我来叫你。

　　有一天他真的打电话给我，说明天去钓黑鱼，说他今天已经看好了几个黑鱼窝，明天去把它们一窝端掉。挂了电话后我想了半天，怎么这个黑鱼还有窝的？交了一天调休单，决定跟这个高手去开开眼。

　　第二天早上见了面，看他空荡了两只手，什么东西都没带，就问他说石小你是去空麻袋背米吗？他说有的有的，从口袋里掏出来，一看，嘿，还真是个麻袋，卷成一个小卷。打开来一看，里面包了块三合板，上面绕了一卷精制细麻线，麻线上系了个磨得飞快的大号鱼钩，差不多有生煎馒头那么大。还有一把尖头钳我看了就笑了起来，说石小你的家伙怎么和我在公园里偷钓的家伙一模一样呢？他也笑。我说石小你的钓鱼竿呢？总不见得你也是把线拿在手里钓吧。他说我们走了再说，到浜边你就知道了。

　　自行车骑了一个多小时，到了松江新桥那个地方，拐小路又骑了20分钟，在一家农舍前停了下来。就有人过来打招呼说滕师傅来啦，原来石小姓滕。发了一圈烟，寒喧了几句，石小熟门熟路往人家晒衣服架子上抽了一根晾衣竹竿，说我们走吧，原来他的钓黑鱼竿是就地取材的。扛着竹竿走到水田边上，寻寻觅觅逮了十几只蛤蚪，装在塑料袋里，原来鱼饵也是就地取材的。

　　跟他走到村外的一个池塘边，石小眯起眼睛四下一扫，说声：“哦，还在那边。”蹲下身子往竹竿上绑鱼线。我是一头雾水，又不好多问，且看他如何行动。石小指给我看一丛浮在水上的水花生，说你看到那个窝没有？我说什么也看不到嘛！他就用竹竿指给我看，这下看明白了，这水花生丛中少掉小脸盆大小这么一块，露出明水，再仔细看，还可以看到水面上稀稀落落地浮着几茎断草。石小拿出一只蛤蚪，钩子从肛门中穿入，从脖子后穿出，痛得那倒霉鬼四肢乱划。伸出竹竿看准了那个草窝，手一松，鱼钩带着那个蛤蚪就砸进水里去了。在上海方言里，让一样东西带点份量地往下落，这个动作叫做墩。小时候玩的一种很不人道的游戏，两个人把另一个人扛头扛脚，将他的屁股往地上一起一落的墩，叫做墩弹簧屁股。钓黑鱼时把钩带饵砸进水里这个动作也叫做墩，所以钓黑鱼不叫钓黑鱼，叫墩黑鱼。如果有人说去钓黑鱼，老钓客就会笑笑，说这人是个菜鸟，道行不深的。

　　且说石小把鱼钩墩进草洞里，我就在一旁睁大了眼睛看。鱼钩一墩进水里，石小让钩子自然沉下半尺左右，上下微微提动，提了几下，将钩拎出水面，再一次墩进水里，再抖动，一再地重复着这个动作。做到第五次，水面下呼嗵一下，线就绷直了，石小叫声：来了！双手使劲，腰向后仰，没有遛鱼这一说，硬用蛮力，将鱼从草洞里拉了出来。那是一条三斤左右的黑鱼，黑得油光油亮的，在地上乱蹦乱跳，一缕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来。我上去双手按住，用力把钩子褪出来。学徒嘛，这种事情我不做，难道要叫师傅做吗？我拎得清的。石小上来看了看，说这是条雌鱼，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说是别急，下面还有一条，换了一只蛤蚪，再墩进草洞子里，墩了足有20来下，又来了，呼嗵一下竹竿就弯了。这条小一点，但也有两斤多。石小说这一窝鱼不大，都钓完了。好啦，我们换地方吧。

　　一路走，石小就说了。这墩黑鱼其实很简单，你刚才也看到了，难就难在找窝，像刚才那种窝是最好找的，难找的窝有的是，就看你有没有这个眼力。一般我都是提前一天来找窝，把位置记下了，第二天来收拾它们。但是也有第二天找不到窝了，那就是被别人捷足先登，或者是看得眼花了，给漏掉了。

　　第二个池塘长的是浮萍草，石小很得意，说是在这种地方找黑鱼窝就要有点本事了。来来来，你来看，这里就有一个窝，看到没有？这里的浮萍比别的地方要稀疏点，但窝的大小也就是象个脸盆一样。关键的一点，有些浮萍翻过身来了，那是被黑鱼用尾巴扫过的，浮萍从上面看是绿的，但背面是紫红色的，你看看是不是这样？我仔细看，师傅讲得真的一点都不错，但是据我的经验，浮萍下的水深不会超过二尺，这么浅的水里会有大鱼吗？石小说你看过就信了。

　　高举着竹竿，慢慢地墩下去，才墩了两下，呼啦一下，那线就笔直地向河心直射过去。石小也没有料到来得这么快，一下被它拉了个趔趄，一只脚就踏进水里去了。他嘴里骂了一声，双手使劲，嘴里直叫：“乖乖不得了，这条大了！”确实很大，竹子都被拉得格格响，几个来回鱼被拉进浅水区，只看见水被甩得稀里哗啦，搅成一团泥浆，再用了一把力，就看见鱼头了，吓了我一大跳，真有那么大，少说也有六斤重，真是条老黑鱼了。我急得直跳脚，刚想不顾一切踏进水里去拉线，只听哗啦一声，一个大水花，脱钩了。石小也连说可惜可惜，被它跑了。我说我们再墩，不是还有一条吗？石小连连摇头说不行了，这个窝至少两天不会咬钩了，换地方吧。

　　第三个钓点是条又细又长的小河，河面上盖满了水花生，很容易就找到了窝。离岸边很近，看得很清楚，窝里好象有个黄黄的东西。石小说这黄黄的东西就是黑鱼籽，这个窝至多再过三天小黑鱼就孵出来了，这种窝是最好钓的，你来试试。我是早就等得手痒痒的，师傅一声令下，接过竹竿我就往窝里墩下去。墩了七八下，忽然间就觉得钩住了什么东西，手就神经质地抖了一下，刚要甩竿，那鱼倒先我一步，猛地走线了。这黑鱼的力气真是大，竹竿几乎要脱手而飞了，咬紧牙关一发力，就把那鱼活生生的挑到岸上。看着那条足有四斤的黑鱼在地上翻腾跳跃，激动得我直搓手，这可是我墩上来的第一条黑鱼哦！石小也笑死了，说你搓什么手嘛，快退钩啦，下面还有一条哪。定定神，先敬师傅一根烟，自己也抽了两口，接着往下墩。可墩了二三十下，什么事也没有。我说石小啊，大概下面只有一条，再也没有了。刚说完这句话，好像要证明我是胡说八道，竹竿一下子就被拉下去了。死劲一拽，又一条两斤多的黑鱼脱水而出。

　　接下来我们又钓了两个窝，跑掉一条，到手三条，都不是很大，两斤出头点。石小说看来这条河里黑鱼不少，我们分头去找找看，看看还能不能找到其它的窝。他往上走，我往下走，走不了多远，还真给我找到一个窝，看来看去有点吃不准到底是不是。干脆我就把我的鱼竿拿出来，装好鱼线，用鲫鱼钩挂了一只蛤蚪试着墩一下。但这小钩子轻飘飘的，墩不准，墩了两下，墩到窝边的草上去了。我怕挂了草，就轻轻的抖了抖竿，没想到猛然间一个大水花，鱼钩就不见了，嘶地一声，钓竿就深深的弯了下去。我双手握竿，心里直叫：顶住，我顶住！有什么屁用，干干脆脆爽爽气气啪地一声，线断了。用六磅的线来跟黑鱼玩，真是吃错药了。更想不到的是黑鱼竟会飞身出水来咬钩，真是太厉害了。

　　七条黑鱼放在麻袋里，份量真沉，拎到后来只能两只手替换着提。石小说这算多吗？多什么？多的时候我一天钓过30几条呢。

　　我心里想老兄啊，别只管吹了，没看见我手都要断下来了，你就不能也提一下吗？当然我是只能在心里发发牢骚，人家是师傅，空甩着两只手走路是师傅的特权。

　　打那以后，我算是摸到了一点钓黑鱼的门道。后来自己也去钓过几回，悟性算可以，多少都会钓几条回来。最多的一次钓了九条，最大的有七斤重。

　　但是墩黑鱼的季节很短，从四月初到五月中，就那么短短一个半月。等小黑鱼长到一寸长，这一招就不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