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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ljy197500 于 2014-9-9 11:45 编辑
咸水鱼出品 大板子之外(十)
——黄顙鱼和食人婆婆
10.黄顙鱼
黄顙鱼我们上海叫昂子鱼,又叫昂牛。初学钓鱼的朋友,没有没钓到过的,那是因为这种鱼好钓。其实鲶科的鱼像鲶鱼啦,黄顙鱼啦,甚至包括鮰鱼,都是低智商的鱼类,脑子笨又贪吃,看到鱼钩上的鱼饵,决不会象鲫鱼那样去试探一下,它们不来这一套,只是张开大嘴,望里就吞,吞完就跑,直到被人钓上来,还有点莫名其妙,嘴里吱吱嘎嘎地抱怨,说是把它钩痛了。
有人不喜欢这种鱼,譬如我。觉得这种鱼不请自来,钓上来粘呼呼,退钩又麻烦,搞不好还会被它刺痛,更不用说吃了。我总觉得这类没有鳞的鱼十分怪异,吃进肚子里也会在里面作怪。但有人就是爱这一口,譬如我太太。她老人家说河里的鱼就数昂牛鲜嫩,做汤一级棒,以后钓到不许扔掉,也不许送人,听见没有?我有个亲戚是浙江平湖人,她说他们那个地方是不吃昂子鱼的。据说他们祖先的什么人当官退休,坐船回故里,船行在大江中间突然进水了,大家慌做一团,心想今日必死无疑。但后来又不漏了,等回家后一检查,船底确实有个洞,但是有条好大的黄顙堵在洞里,于是那地方的人都说是黄顙救了他们的老祖宗,后代人就不吃它以作报恩。呆,明明是船漏的时候正好那条黄顙游过,被水的压力压进漏洞里,死得不明不白,你说这国人的想象力够丰富吧!
我刚学钓鱼的时候,钓得最多的就是这种鱼。可以这么说吧,黄顙鱼最容易使我回忆起我的少年和青年时代,尤其是文化大革命。。。
上山下乡运动来了,我已经记不清这是我自打生下来后搞的第几个运动了。但是中心思想理解得很透彻:是轮到我当乡巴佬的时候了。怪只怪以前老是说千年等一回,好,现在总算让我给等到了。
家里正是遭难的时候,李老爹正被革命造反队揪出来,罗列了一大堆足以枪毙十次的罪名,在隔离审查等待发落。而我和哥哥姐姐仨人恰巧是同届毕业,只不过他们是高中,我是初中。校方一查,啊,是反动份子出身,不由分说,一个分到云南插队落户,一个分到淮北插队落户。我的班主任对我说,想帮你也帮不了,反正都得上山下乡,去崇明吧,还算近一点,我替你争取个名额。那时候我是少不更事,想也没多想就说“好吧”,就这两个字把自己也给发配了。
从此一家人天隔一方。
过了一年多,哥哥姐姐都没有回过上海。李老妈子放心不下,云南太远去不了,就说你代我去淮北看望一下你姐姐吧。于是我奉命出发,踏上了去淮北的路途。
“我们来到伟大的淮北,淮北的人民从来不刷牙。。。”这是当年在淮北的插兄插妹用一首阿尔巴尼亚歌颂中阿友谊的歌曲的旋律改编的插队落户小调。只有当我真正踏上了淮北穷山恶水的土地,亲眼目睹了淮北人民的艰辛生活,这才知道,当一个人的生活穷困到了必须为活着而挣扎,刷不刷牙这种事情其实已经是毫无意义了。
在淮北一个多星期,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深深地震撼了我的心灵。尤其令我永世难忘的是淮北人民对饥饿的恐惧。淮北这地方十年九灾,人命不值钱。60年的所谓自然灾害,人已经饿得半死,还要上缴超产公粮,谁家的烟囱冒烟了,公社干部带头就砸谁家的锅。到后来青壮年纷纷出门逃荒要饭,老幼病残就只能在家坐以待毙。据有关资料统计,60年至63年安徽全省共饿死六百万人口。我姐姐她们刚下来插队落户的时候,公社让老农民给上海知青忆苦思甜,哭啊说的,一说就说到60年去了。公社干部就在上面拍桌子:“哎哎哎,不要跑题了,说解放前,说解放前。。。”
有一天,我姐姐指给我看一个老婆婆,说你信不信,这老婆婆吃过人的。我大吃一惊,说这怎么可能。我姐姐说是真的,村上的人都知道的。原来那老婆婆居然还是荣誉军人家属,大儿子是当兵的,随大部队赴朝鲜打韩战,死在异国。原先地方上每月还有钱米给她补助,到了三年灾荒,人人自顾不暇,也就没人来理会这个荣军家属。小儿子出门逃荒,一去再无消息,估计凶多吉少,留下孤老婆子一个,朝不保夕。到了三年灾荒的最危难的时刻,老婆婆已经饿得神智昏迷,把人家丢下的一个饿死的小孩拿家里去烤来吃了。天下之惨,莫过于此!
这件事使我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有一天,我特意去拜访她,跟她一起搓芝蔴秸,抽她那种比屁还要臭的土制烟叶。听她一个人自言自语,用淮北话说着她的过去。我觉得老婆婆并不象我想象得那么可怕,如果我没有听说过她吃人这件事,还会觉得她其实是个很慈祥的老人。听着听着走了神,不小心把手弄破了。老婆婆心疼地抓过我的手,用指甲从牙齿上刮下牙垢涂在我的伤口上,说这个止血是最好的。这才使我明白“淮北的人民从来不刷牙”这句歌词并非凭空捏造。
呆得不耐烦了就想到钓鱼。当地人是从来不钓鱼的,他们只会摸鱼。所以当我拿出钓鱼竿的时候,全村穿得破破烂烂的小孩子都跟在我的后面, 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我。我叫他们都站在离我三米远的地方,威吓他们说,谁过来我揍谁,他们就乖乖地站那边看我钓鱼。
这条不知名的河流30米宽,水混黄混黄的,微微有点流速。我试了一下,鱼钩还站得住,刚下钩就是一个闷漂,一起竿,吱吱嘎嘎上来一条大黄顙,再下钩,要不了几秒钟,又是一条。接下来像走马灯一样,一个劲上黄顙鱼,再也没有其它鱼种。才半个小时不到,钓了20多条,钓得我没了脾气。一恼火不钓了,收竿回去。
拎着那串鱼回到村里,正好经过食人婆婆那间破旧得好像再过几秒钟就要倒下来的烂草屋。心想这鱼拿回去,搞不好那帮大小姐还要我来洗,要我来做给她们吃,烦死了,干脆送给老婆婆。想来她是常年难得有荤腥入口的,就当做件好事吧。于是就把那串鱼举给她看,问到:“老婆婆,这鱼送给你吃要不要?”老婆婆裂开没牙齿的嘴笑了:“管,管,真是谢谢你了。”老婆婆把鱼放进水桶里,郑重其事地对我说:“不要回去了,就在这里吃饭,我做饭给你吃。”这下我倒进退两难了:吃吧,那老婆婆可是吃过人的;不吃吧,老婆婆一片诚心难拂。想到后来心一横,吃就吃,反正又死不了人!
坐在那里看老婆婆做饭。先把黄顙鱼剖洗了,又转身拿出一白一黑两碗粉,白的是面粉,还打进一个鸡蛋,和水擀成面片,再切成面条;黑的是地瓜干磨的粉,这不是人吃的东西,吃下去半个小时,一个劲往上冒胃酸,淮北人说是“烧心”,可怜这烧心的玩艺竟是他们的主食。淮北人自嘲说:一斤芋塘(地瓜)九两屎,仔细称称还不止,说的就是这个东西。老婆婆往地瓜粉里加水,拌成干不干、稀不稀的一团。接下来的事情就有趣了:老婆婆拿过锅盖,那淮北人家的锅盖都是高粱秸杆编的,反过来,将黄顙鱼用背上的硬刺一条条的刺进高粱锅盖里,往锅上一盖,那鱼就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地悬在锅中间。锅里煮水,待水开了,将地瓜粉用手拍成一个个饼子,贴在锅的四周,再用大火煮20分钟,然后用手轻拍锅盖一阵,打开锅一看,妙啊,黄顙鱼的肉都被蒸气喷熟了,手一拍锅盖,蒸烂的鱼肉纷纷掉进开水里,锅盖底下只留下了鱼头和中骨。拔下来扔了,两只饿狗在地上咬得咔咔响。锅里就是一锅鱼汤,再将面条下在鱼汤里,放点盐,几滚就熟了。盛出面条,铲下地瓜粉饼子,一顿饭就成了。
那地瓜粉饼子乌漆抹黑的,上面还有一条条的龟裂,看上去就象乌龟背一样,怎么瞧怎么恶心。那面条汤里除了盐巴,没有任何调料,透出一股子鱼腥味。没有菜,只有半碗家腌的拌辣椒的水豆滋,碗捧在手里,实在难以下咽。看老婆婆,瘪着嘴巴把面条吸得嘶溜嘶溜的,好像在享受着什么天上人间的美味佳肴。可怜啊,中国的老百姓竟然吃着这种东西活命,这样一想,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回到姐姐那里,跟她一说,被她臭骂一顿。她说那老婆婆是吃过人的,你不觉得恶心吗?再说了,那白面粉在当地是只有来大客人和妇女生小孩子才有资格享用的。那一个鸡蛋,老婆婆可以用来换半斤盐巴,你怎么忍心去吃她的!
恶心我倒并不觉得,老婆婆吃人是逼的,她是人并不是魔鬼。我们如果到了这个份上,谁吃谁都还难说。后面的事情我倒还真是没想到,这一顿饭可能耗尽了老婆婆的全部家当,于心何忍!于心何忍!
事情转眼过去了那么多年,姐姐现在美国享受着人类的高度物质文明。她还记得在淮北插队的日子吗?
说起黄顙鱼。竟然引起我这些回忆。黄顙鱼这样的做法谁吃过?食人老婆婆做的饭谁吃过?
我就吃过,怎么样,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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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分享,过去的困难年代那是相当的困难哦。。。。。。。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
谢谢分享 中秋快乐
这个鱼俺钓过,也吃过,味道还不错哎。
活跃版块,感谢分享!
先加分再顶贴表支持找时间慢慢看
这是师兄自己写的吗,文笔不错啊,好感人。
黄颡的这种做法,恐怕五星级的高厨也做不出来。原始的作法,加上现在的作料,一定是一道美味。至于下乡,作者比我早几年,我下乡的地方虽然是山沟,但不穷,每10分工0.75元,我一年还能分100多元。一年分1200斤稻谷,还有几千斤红薯,不愁没饭吃。
享受享受!!!!